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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折射时代。
【时光聚焦】第3期
三八妇女节当天，导演、编剧滕丛丛发起了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。根据其在发布社交平台的招募书显示， 计划将选取3至6名华人女性到新西兰闭关写作，不但为参加者提供往返机票、签证和食宿，还明确表示不索取任何费用和版权上的优先权利，写作者拥有自己作品的完整版权。
计划周期为3个月。除了满足年龄和创作要求外，参与者需要保证至少70天驻留。闭关期间不得私自离开。每周一天由专人陪同外出，购买生活用品或参观博物馆、艺术工坊和影片取景地等。 报名者入选后需要提交5万押金，顺利完成计划回国后一个月内归还。如果中途放弃，押金全部扣留。
招募书全文（上下滑动展示）
滕丛丛形容这是“一个回馈社会的小动作”。不过这个“小动作”很快就引发了舆论风波。部分网友为导演举动感到欣喜和支持的同时，也有一部分网友提出了质疑和担忧。因为涉及出国、押金和闭关，关于“敛财诈骗”、“限制自由”等质疑甚嚣尘上。有揣测者认为，这样的写作计划看似免费，实则可能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。
展开剩余89%滕丛丛随后透过社交平台发文回应：“闭关与押金，在不违反法律法规强制性规定的情况下，双方自愿协议即可受法律保护。这个计划不仅有专业法律团队保障合法性，也会为参与者提供出国保险、亲属知情、押金监管等安全细则。”但这份回应并没有让舆论风波走向休止。
《我的阿勒泰》导演滕丛丛（图源：东方IC）
高人一等的门槛？
包吃包住包机票，带领华人女性免费出国创作，版权归作者所有，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看起来相当诱人。
滕丛丛将这个计划定性为“一个回馈社会的小动作”，不难看出她的初衷是“帮助女性，回馈社会”。而基于这样的出发点，大众不买账的核心正在于她似乎无法真正纾解大部分女性的困境。因为报名条件可以简单概括为， “有钱、有闲、有作品”。
有钱是指参与者需要交 5万押金，有闲是指需要 三个月时间逗留在新西兰，有作品是指 需要有已经公开发表的作品。该计划招募面向所有使用中文创作的华人女性，但实际是有门槛的。这个门槛会筛选掉一大部分人， 有条件入选者与广义认知中的“困境女性”存在偏差。
“一来我没有5万块，二来就算我有5万块，我也不会去新西兰闭关。这笔钱足够我在国内找一个地方呆上半年了。”编剧画画坦言，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，有完整创作计划这一点她完全符合，但远赴新西兰闭关三个月的不确定性太大了。“如果滕丛丛不是知名编剧，这个活动流程和人口贩卖有什么区别？一群人待在一个屋子里三个月，中途不能离开，这对E人来说太难受了。一旦有事临时退出这个活动，还面临着拿不回押金的可能。”出于经济、安全和人身自由的考虑，画画认为这个活动并不适合她。“编剧的困境是很难赚到钱，能拿出这么多闲钱，这么长的空余时间，她们不会是普通编剧，也不会是有稳定工作或家庭的人。”
大批网友与画画看法存在相通之处。围绕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的质疑离不开其存在敛财诈骗、限制人身自由、难以保证人身安全的嫌疑。
更重要的是，该计划的目标人群似乎不是大众眼中“最需要帮助的女性”。普遍认知当中，真正的“荒原女性”是存在经济困难、家庭困扰、缺乏创作空间的弱势群体，而不是“有钱、有闲、有作品”的梦想家。漫步在南半球的别墅花园里，尽情享受灵感涌动，自由肆意地写作，这样的想象固然无比美好。但能够触及这种想象的群体，困境更多来自于精神层面，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物质匮乏。
《我的阿勒泰》剧照
“她们已经在next level了。”长期关注女性主义作品的果果谈到，“这个计划很难直接帮助到‘更需要帮助的人’，参与者需要比一般女性更具风险承担能力。计划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，但它开启了鼓励女性创作的第一步。”
入选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的人最多不会超过6个，真正能覆盖到的群体有限。但这不妨碍其在门槛内的圈层引发热烈反响。滕丛丛透露，招募公告发布以来，已经收到很多报名表。
林女士在得知这个计划后也动了参加的心思。她几乎没有任何家庭或育儿负担，且有一定存款，一个未完成的写作计划。笔下的小说写了10万字，进度条拉到了三分之一。如今却困在一家电影公司上班，搁置了写作梦想。了解到这个计划后，她仿佛看到了梦想实现的希望。
为什么要去新西兰？为什么要闭关？为什么要有专人陪同外出？对于很多人都无法认同的条件，林女士都表示理解且接受。她一直希望有自己的专属时间，不被任何人打扰，可以在房间里安静地写作。她为此去过杭州，一边旅居，一边创作。但因为仍在同一个国度，她觉得北京和杭州没有任何区别，看到的风景是一样的，遭遇的琐事是一样的，相似的文化让她无法抽离熟悉的世界，很难获得新灵感。如果有机会到新西兰，她觉得自己或会有新的感受。
《我的阿勒泰》剧照
林女士完全接受闭关写作的模式，她觉得这会让自己更加专注。出于语言和安全考虑，每周有专人陪同外出，更加强了她在异国的安全感。她从未怀疑过滕丛丛推出这个计划存在恶意，“如果为了贩卖6个人而赌上导演的名声和未来，这也太不值得了。荒原女性写作计划已经对女性释出了大量的善意，只是这种善意的落实要经历互相拣选的过程”。林女士谈到。
参加这个计划，唯一令她却步的条件是时间。为了挤出三个月空档，她一度动了辞职的念头。只是与家人商量之后，她还是选择了放弃。“主要是考虑到安全保障问题，这个计划存在模糊的地方。一个人在异国他乡，一旦出事儿，很难想象会面临什么情况。”
滕丛丛提到，这个写作计划有专业法律团队保障合法性，也会为参与者提供出国保险、亲属知情、押金监管等安全细则。但截至发稿，这些细则暂时未详细地补充在招募公告中。
图源：微博截图
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？
为何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会遭遇暴风般的质疑？
除了参与门槛之外，另一个重要原因或在于， “天下没有免费午餐”的理念深入人心，看似无偿的创作扶持计划背后，滕丛丛是否借此炒作个人声誉？或为未来某种商业行为铺路？这些疑虑在大众心中难以避免。
近两年，《孤注一掷》将缅甸诈骗的残酷与悲惨透过影像血淋淋地呈现在大众眼前，《周处除三害》揭示了装神弄鬼的灵修中心精神控制信徒的恐怖之处。谁都害怕地狱照进现实，自己跌入无底深渊。误信剧组招募而被拐卖至泰国的王星无疑是个活生生的例子。“免费”“出国”等这些关键词刺激着公众的神经。大众对打着艺术旗号的创作活动不断拉高警惕值。在此背景下，新西兰被拿来跟妙瓦底对比不足为奇。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也很难避免质疑的声音。
《孤注一掷》剧照
“我不靠这个计划生存，怎样的非议都不会对我产生影响。只是希望那些对这件事有关注的女孩们不要失去信心和勇气。”滕丛丛回应大众指责时解释：“为什么非要出国？因为女孩们可以见更大的天地、更广阔的世界。”
招募公告中提到，参与者在新西兰居住的别墅由是一名叫Jenni Hu的女士提供。但具体地址没有透露。结合新西兰媒体报道，Jenni Hu或是新西兰华裔艺术策划人胡佳梅（Jennie Hu）。她在奥克兰有一座专门用于国际交流的溪源牧场，距离市中心仅30分钟车程，与滕丛丛提到的地址位置相当吻合。公告中露出的客厅图片也和新西兰媒体公开的牧场内景一模一样。按此推断， 溪源牧场很大可能就是参与者在新西兰的具体居所。
牧场主人胡佳梅曾经在公开采访中表示，自己心中的远大蓝图，是持续邀请新中两国杰出的美术家、作家、音乐家、电影人互相访问，一方面以这个牧场作为静心工作的艺术创作之家，另一方面也以此驻地为中心向两国艺术界幅射，促进双方主流艺术家群体和机构的深度沟通与文化交流。此前，曾有10位中国青年艺术家在这个牧场联袂举办艺术展览。
图源：新西兰中文先驱网
在滕丛丛的构想中，在这里闭关的女性，既拥有私人空间进行孤独创作，又可以在疲惫之时散步休息，与其他写作者们互动交流。这座依山傍水的别墅，宛如世外桃源，为她们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纷扰。
得益于网友“围攻”，她坦言另一位朋友也要支持这个写作计划，愿意提供位于伦敦的房产。“尽管目前无法保证此计划一定能落地，但值得一试。今年未能入选的朋友无需气馁，或许明年会有更好的机会。”从滕丛丛的话来看，此类计划有长期举办的可能。
类似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的闭关创作活动在国内较为罕见。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艺术家驻留项目在美国、法国、加拿大和瑞士等国家已经较为普遍。一般而言，申请者只需提交作品集和创作计划，申请成功后即可获得专注创作的环境，不但可能完全免费，根据不同项目的扶持力度，甚至可能获得经济资助。
部分艺术家驻留项目已诞生百年之久。例如，位于纽约的亚多，早于20世纪初开始迎客，如今由纽约州艺术委员会和国家艺术基金会等机构资助，旨在为艺术家提供安静、隐蔽的居住和工作场所。申请者可以逗留2至8周，申请由专业艺术家组成的咨询委员会审查，作品质量是录取的唯一标准。包括鲁门·卡波特、约翰·契弗、詹姆斯·鲍德温、帕特丽夏·海史密斯在内多位美国作家均在此项目中受益。
图源：亚多官网
对于创作者而言，收获专注创作空间的同时，还有接触“同路人”的机会。这对于他们的职业生涯来说都极为有益。 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里面也提到，作品版权属于作者，主办方不要求任何回报和优先出版的权利，除非作者自己提出希望得到帮助。这其实传递了一个隐藏的信息——创作者有机会透过这个计划得到更多帮助，将作品推向另一个高度。
长远来看，这种驻留项目具有绝对的探索价值。假若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能够进一步完善，成熟的计划将有望为更多女性创作者提供有力的支持。
纾解更广泛的女性创作困境
“女性的核心困境不分阶级，女性之间的互助也超越阶级”。滕丛丛在社交平台回复网友时说道。
某种程度上，这句话不无道理。女性困境已然是近年的社会热门话题。拿影视领域举例，女性创作者获得的资源和支持往往少于男性。据《看不见的女性》一书统计，在1900-2005年上映的G级《适合全年龄观看》电影中，男性出场时间是女性的三倍，而在女性为主角的电影中，男女性出场时间是持平的。全人类人口一半的女性，一直以来观看的，很少是自己的故事。这一点，在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中也有提到。
女性面临的创作环境就是如此残酷，较男性创作者更容易陷入“穷困潦倒”。作品被低估、机会被剥夺、天花板被降低，甚至性骚扰、造黄谣等侵害也时有发生，婚育后还被期望承担更多家庭和育儿责任，这是社会环境造就的性别困境，几乎所有女性都会遇到的类似的问题。 只是这些核心困境之下，具体到不同阶段的女性创作者，眼前的困境可谓全然不同。
《我的阿勒泰》剧照
“我的困境是赚钱维持生活”。
“我的困境是尽快让我的书出版”。
“我的困境是无法离开我的孩子，全身心地投入创作”。
在与多位女性创作者的对话中，无论是女编剧还是女作家，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生存的问题。她们自嘲处于社会底层，眼前困境多来自经济和家庭，认为只有当基本生计无忧，才有机会更加专注于自己的艺术追求，而不是被迫在生活的压力下妥协。
“荒原女性写作计划”试图为女性创作者提供一个暂时摆脱生活琐事、全身心投入创作的机会，使她们能够暂时卸下生活重担，专注于个人创作。但打着“荒原女性”的名号之际，却缺乏一份对各阶层女性创作者生存困境的全面洞察。
荒原之下，女性创作者期待的是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；而高山之上，女性创作者才敢有在异国花园捕获灵感的想象。
滕丛丛的初衷或许是美好的，实际却忽略了女性创作者群体内部的多样性和复杂性。当她的计划冠上了“荒原女性”的标签配资实盘交易平台，却试图以一种统一的方式去满足时，其内在的矛盾和冲突便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来。这恰恰是整场舆论风波的症结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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